十年十案之我的老板朋友

十年十案之我的老板朋友

我做了十多年律师，办了不少案件。有的案件一办而过，数年之后再也记不起来。而有的案件有的人却记忆深刻，终身难忘。

我大学毕业进入外资所，做的非诉业务，更多的是案头工作。十年前转入本土律所，开始做诉讼律师。从我做律师开始，基本上各个类型的案件都有涉猎，有刑事辩护的，有离婚抚养的，有追讨欠款的，也有公司顾问。机缘巧合，我后来成为了海事海商和涉外领域的专业律师。

十年律师做下来，接触过的当事人没有五千，也有两千了。形形色色，各行各业。今天说说我的一位老板朋友，王总。

王总十八岁开始闯社会，虽没上过大学，但是敢闯！赶上中国社会发展的大浪潮，开了个工厂，一年营业额一千万左右。虽然今天看一千万好像不值一提，但当时市中心的房价也才两千一平米。所以二十多岁的时候，王总已经在市区有两套房子，乡下自己盖的小洋房，还有一辆进口的三菱汽车了。因为业务需要，王总每天出入各种夜总会。据他说，本市最好的夜总会，报他的手机号，可以直接消费。王总交友甚广，很多是政府部门的朋友。王总的爱好是玩Q，他自己组装了一把猎Q，没事跑去打鸟，爱吃野味。（很多年前，管控不严，乡下有不少气Q，现在已经全面禁止持有了）

王总和我讲过他不少光辉事迹。有小混混来工厂闹事被他制服的。有和老外打过架，后来成为朋友的（虽然王总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当然王总桃花运也不差，只是时间太久我已经忘记他在这方面的光辉事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看，那时应该是王总春风得意，人生巅峰的时候。

王总找到我的时候，他的案子已经是二审了，一审败诉找我二审翻案。我也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认识了王总。案子不复杂，经济纠纷。王总的公司被人起诉，追讨货款三百万。看过卷宗，我发现一审律师的诉讼策略有些奇怪，这点之后再说。王总比较冤的是对账单是他老婆签字，他老婆不管业务也没有实际对账。王总认为欠款没有这么多。具体案子和审判过程不再细表，案子二审没有胜诉。

按理说，即使需要履行判决，而且王总的公司作为付款义务人，三百万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从这个案子开始，王总的人生发生了转折，开始走下坡路。案子进入到执行程序，由于公司账面并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法院也没法直接执行，原被告达成和解协议，每月分期付款。如果生意好，用不了多久判决就能执行完毕，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

王总是做钢材生意的，2010年左右，网络经济兴起，实体经济下滑。钢材价格波动不稳定，王总公司的业务开始流失。这时官司的执行款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为了保证公司正常运转，王总个人迫不得已作为担保人，签署了共同偿还执行款的文件。公司的有限责任变成了股东承担连带责任。

因为官司的问题，王总离婚，女儿归了前妻。没过多久，王总再婚，小女儿出生。因为王总前些年公司流水比较不错，多家银行都主动上门来给王总个人办理高额度的信用卡。由于资金出现缺口，王总开始刷大额的信用卡，这也为后来发生的事埋下隐患。

法院执行不下去，申请人动用了不少关系来施压，王总仍然还不出钱。后来法院将工厂的机器设备拍卖。这无疑断了公司的经济来源。公司一旦没有收入，王总也没了偿还信用卡的能力。半年后，经侦大队以信用卡诈骗罪将王总拘留。我后来想尽办法将王总取保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身无分文，交给派出所的担保金还是亲戚凑的。我请他在派出所对面的面店吃饭，他非常感激我，看见他眼圈红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有钱的时候围着他转的人太多，现在落难了，还愿意帮忙的人几乎没有了。他老婆随后也赶来，感谢我救他出来，也哭了。从那时起，我把王总从客户当做了朋友。

后来，我和王总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无意间提起之前的案子，说对方买通了他之前的律师（对方后来告诉他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总感觉一审策略有问题。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做律师十几年，虽然坊间总是传闻律师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但这更多是笑谈罢了。我自己做律师，也认识非常多的同行，大家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极具职业道德。只有王总的这一个案子的律师，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拿对方好处的律师。数年后，再听到这位律师的消息，是因为这位律师当庭递纸条指导自己的当事人作伪证被律师协会停止执业半年，我在律师协会通报批评的材料中看到他的名字。

王总后来和老婆一起去了外地打工，做了几年玉石生意。后来他回来看我，送了一块玉石给我女儿，再次见他，发现他也不是当年那个风光的年轻人，已经有不少白发和皱纹。王总虽然没有开工厂了，但仍然时不时打个电话给我，问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有一年过年还送来一只野鸡，据说是他自己打的。

又过了几年，王总回到了老家，和他老婆一起在自己的作坊里生产些东西卖。有一次我请他们夫妻吃饭，他和他老婆还穿着车间的工作服。说是来不及换就赶来见面了。虽然王总风光不在了，他老婆倒是不离不弃，虽然是他富裕的时候跟着他的，直到他落难，两人依然咬牙坚持，从未向生活低头。我想虽然王总失去了之前的财富，但他应该更在意现在的生活吧。

以前王总总向我吹牛说自己研究出来了一种氢气发动机，不管是能耗还是性能都远超现在的汽油发动机。当时他自己开工厂，也总喜欢自己鼓捣一些爱好，也不知道他的革命性的发动机后来弄出来没有。他有一辆拉风的摩托车，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他用来做微信头像，想来是爱极了这车。

写下这文，已是深夜。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的朋友，你还好吗？